灌畦暇语 佚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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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灌畦暇语》一卷,三十二条,不著撰人。据《四库全书总目提要》考证,本书称唐太宗为“皇祖”,自称“臣”,书中曾引韩愈二诗,则著者当为中唐以后人。
《灌畦暇语》,《直斋书录解题》著录于子部杂家类,《遂初堂书目》著录于小说类,《四库全书》收于子部杂家类。《四库全书总目提要》称:“观其答仲秉一条,宗旨盖出于黄老,而大抵持论笃实。”
哈哈儿据《学海类编》本,参考《四库全书》本录校标点。其中非诗话部分全部保留,以窥本书全貌,而诗话条以另色标之。
序
灌畦暇语者何?老圃腾颊之云也。尝忆早年,血气未定,铺方纸,运寸管,自许不落人后,亟起以干一旦之名,良甚苦辛,力尽志殚,仅能如愿。终以枯肠不贮机阱,不能随世低昂。中年以来,渐识悔吝,顾胸中有所谓刮磨者蟠不吐,则更自惩艾伏不敢发。乃知昔者所谓辛苦以求者,大可怪笑,非但无益,抑为有妨。呜呼,大丈夫亦安往而失其贫贱者哉。于是决意勇出,脱谢缨弁,故邱之旁,有地弥甽,蛇行趋隰,土气沃衍,甘井在前,不病于汲,除治以莳蔬,咸曰宜哉。夫藉暄于春阳,射利者不争;资润于泉脉,乾没者不忌。而又继日以从事,其为力可以不匮;卒岁而计入,其为收亦足糊口。每风日好时,皋壤悦畅,负杖曳屦,暂出郊堑,比邻之人,偶相与立,曹相与谈。忽觉吻颐咄咤,故态横发,或童颠之叟,或粗有知识之少年,时时相顾,捧腹一笑,意虽不伦,弃亦可惜。因取而疏之,以其缘隙,日乃有得也,故以暇语题辞。
灌畦暇语
尧不有其耳目者也,寄其视于舜而四目以明,寄其听于舜而四聪以达。尧与舜,一体之化也。故舜飨大功二十,尧无得而名。
老圃曰:“尧舜之事,不可以不察也。无以,则有如秦之二世矣乎。二世唯不能视也,而寄其目于赵高,下步不容跬,高指鹿以为马。二世唯不能听也,而寄其耳于高,盗满山东,民胥为仇,而瞆不得闻。身死望夷之下,秦祀忽诸。虽菹醢高,庸何能及?故曰:‘尧舜之事,不可以不察也。’”
彭宠以渔阳叛,光武为之旰食。会其奴斩宠首以自归,帝喜,封奴为不义侯。
老圃曰:“天下之恶均也,惟害人之叛己也,是以有讨。奈何奴利其主而以侯,不可以训矣。有天下者有大物也,不可以私意持也。高帝微时,数窘于丁公,顾而语之曰:‘天下未定,两贤岂相厄哉?’丁公以是免。及帝即位,执而戮”(以下原缺十七行,每行二十一字)
子齐初应举时,行其文卷,有所谓中谟者,大为昌黎韩公愈所赏。以诗赠之云:“丹穴五色羽,其名为凤凰。昔周有盛德,此鸟鸣高冈。和声随祥风,窅窕相飘扬。闻者亦何事,但知时俗康。自从姬旦死,千载閟其光。吾君亦勤理,迟子一来翔。”其见奖重如此。公复为延誉于主司,以是子齐之声,响于廷右矣。会为主司所摈,公论大屈。公咨嗟久之,又为之赋《驽骥》之章。其词曰:“驽骀诚龌龊,市者何其稠。力小若易制,价微不难酬。渴饮一斗水,饥食一束刍。嘶鸣当大路,志气若有余。骐骥生绝域,自矜无匹俦。牵驱入市门,行者不为留。借问价几何?黄金比嵩邱。借问行几何?咫尺视九州。饥食玉山禾,渴饮醴泉流。问谁能为御?旷世不可求。惟昔穆天子,乘之极建陬。王良执其辔,造父挟其辀。因论天外事,恍惚令人愁。驽骀与骐骥,饿死余尔羞。有能必见用,有德必见收。孰云时与命,通塞皆自由。骐骥不敢言,低回但垂头。人皆劣骐骥,共以驽骀优。喟予独兴叹,才命不同谋。寄诗同心子,为我商声讴。”
老圃曰:“釜量之于多寡,非所受则不能容;丈尺之于长短,非所准则不能度。故无仲尼,则微生可以言直矣,申枨可以言刚矣,柳下季不得以为介矣,孤竹君之二子不得以言廉矣。是以士诚自修也,而时或莫之知。则有湮阸而不闻,白黑混淆,孰莸而孰薰?卒然而得名,世之士加至诚,由直道以少振其挠,顾不快欤。予尝讽韩之二诗,三复熟读而不能去手。兴感所至,则往往为之堕睫。吁,后来岂复有如斯人耶?”
宁戚欲干齐桓公,厥路无从,饭牛车下。逢桓公夕出,戚乃扣牛角而疾歌商声之诗。诗曰:“南山矸,白石烂。生不逢尧与舜禅,短布单衣才至骭。黄昏饭牛至夜半,长夜漫漫何时旦?”桓公闻而异之,命后车载以归。与语大悦,擢为上客,而预闻国事。其后杨恽以列卿被放,因与孙会宗书,其中有秦声之诗。诗曰:“田彼南山,芜秽不治。种一顷豆,落而为萁。人生行乐尔,须富贵何时。”是时有与恽不相能者,誊其语以上闻。孝宣帝大怒,下之吏,当以大臣怨诽,罪及三族。
老圃曰:“嘻,南山一也,其托以讽亦一也。考其情词,宁语尤为深切。然一则以封,一则以族,岂所遇者不同欤?抑杨涉于有情,而宁特游于疏远者欤?夫人主内贮私意则聪明不开,聪明不开则横生忌讳,横生忌讳则直言不闻,而廷有非辜矣。谗惎之党,又乘之以危中国士。嘻,曾谓孝宣帝,其不及齐桓公者远矣。”
后汉繁钦伤世道剥丧,贤愚隐情,上之人用察不至,而小人得志,君子伏匿。于是赋《生茨》之诗,其词曰:“有茨生兰圃,布叶翳芙蕖。寄根膏壤隈,春泽以养躯。太阳曝真色,翔风发其敷。甘液润其中,华实与气俱。族类日夜滋,被我中堂隅。”
老圃曰:“钦之托兴也,甚可畏也,甚可恨也。夫茨之生于兰圃也,始并躯以处而已矣,未有害也。漫不知禁,则枝叶敷舒而能翳芳草矣。又不知禁,则将疑于似是,而世之宠光必聚于其所矣。膏壤也,春泽也,太阳也,翔风也,甘液也,宠光不一之譬也。始萌其根株,又发其颜色;始毓其躯干,又流其气脉。其眷眷至于如此,则茨之积也,安得而不厚。茨之积也厚,则族大类滋,弥满于中唐之间。向所谓猗兰芙蕖,皆无地以托业矣。吁,可不甚畏者耶;吁,可不甚恨者耶。”
仙人海春,居髑髅山,善啸术。太山道士钟约,往来敬其艺,愿学焉而无从。一日,春变其形为石,约不之知,乃坐旁石上仰面啸,而春所化石应之,亦发声。倾山动涧,云雾为之下堕。约知是春,惊起再拜,以祈请焉。春哀其诚,因教以三术,凡不饮不食,乃得啸,而风生于虎也。
老圃曰:“夫气出于虚则凝而不散,留于实则郁兮而不达;声出于虚则圆而不息,留于实则澌尽而不发。虚之于术则大矣,岂惟啸旨则然?古之善事其心者,万形错陈,日接于化而不怛。风生于虎,其细矣夫。”
沈约以佐命勋位冠梁朝。晚年新进用事者,忌其固位,取约所为《鹿葱》诗,乘间以白武帝。帝意已,不能堪。未几,得道士赤章事,遂大发怒,约以忧死。其诗曰:“野马不可骑,兔丝讵宜织。尔非苹与蒿,岂供麚鹿食。”
老圃曰:“君子之于言,不可以无择也。身处嫌疑之地,而口陈形迹之语,加有媒蘖之人,为构于旁,沈之不免也固宜。故曰‘祸藏于眇微’,微物不可以不戒。”
《周礼》金石有一定之响,故诸音皆受钟磬之均。至于飨燕,堂上不悬金石,则以笛有一定之调,故诸弦歌皆从为正也。晋世列和善为笛,荀勖常欲依十二律作十二笛,令一孔应一律。和曰:“太乐东厢长笛尾长四尺三寸,今若取其下徵之声,于法声浊者笛当长,计其尺寸,乃五分有余,和昔日依之,不可吹也。”勖又问和曰:“若不知律吕之义,作乐音均,高下清浊之调,当以何名之?”和曰:“每合乐时,随歌者清浊声假。声浊者用三尺二笛,因名曰此三尺二调。声清者用二尺九笛,因名曰此二尺九调。汉魏以来相传施用,不能改也。”
老圃曰:“古之遗乐,其不可复矣乎。昔以弦歌受笛之均,今以歌声定笛之调。律与笛孔,不能相当,此正东西之相及也。汉书言雅乐者有制氏,但习其铿锵而不能言其义。传至列和,盖以成谱相授尔。然则后之作乐者将孰考正也?文王之诗曰:‘于论鼓钟,于乐辟雍。’言有义为可论,有理为可乐也。吁,道之不明也,道之不传也。盈于耳目之接者举是也,而何有于笛哉?”
管仲有疾,桓公往问之曰:“仲父之疾病矣,若有不可讳,亦将何以诏寡人?”管仲对曰:“微君之命臣也,臣固将谒之,虽然君犹不能行也。”公曰:“仲父命寡人东,寡人东;命寡人西,寡人西。仲父之命寡人,敢不敬从?”管仲摄衣冠而起,对曰:“东郭有狗,啀啀旦暮,欲啮我豭而不使也。公惟爱味,而易牙善调,以鼎饪事公。公曰:‘我唯婴儿之未尝。’易牙退,蒸其首子芼而进之。夫人情非不爱其子也,于子之不爱,将何有于公?臣且死,君必去之。”桓公曰:“诺。”管仲又言曰:“南郭有狗,啀啀旦暮,欲啮我豭而不使也。公惟喜宫而好妒。竖刁自刑,自理公之内。人情非不爱其身也,于身之不爱,将何有于公?臣且死,君必去之。”桓公曰:“诺。”管仲又言曰:“西郭有狗,啀啀旦暮,欲啮我豭而不使也。公惟有疾而进禨,堂巫氏乘公之意,而敢为诞言。夫言,心声也。于心之敢欺,将何有于公?臣且死,君必去之。”桓公曰:“诺。”管仲又言曰:“北郭有狗,啀啀旦暮,欲啮我豭而不使也。公惟爱整而乐人之饬。卫公子开方事公十有五年,不归视其亲。于亲之敢忘,将何有于公?臣且死,君必去之。”桓公曰:“诺。”管仲以手加颡曰:“臣之愿毕矣。今臣之属气奄气将尽,愿君不忘臣之言,臣目则能瞑矣。”管仲死既葬,桓公尽逐四人者。居数日,味不慊于口,而反易牙;宫中之辨不理,而反竖刁;苛疾间作,而反堂巫;朝行乱伦,而反开方。桓公嗟圣人固有悖矣乎。其后期年,四人者果作难,围公宫而不得出入。有妇人从窦以见公。公曰:“吾饥欲食而外不馈,吾渴欲饮而浆不至。吾不知作难者谁也?”妇人曰:“易牙、竖刁、堂巫、公子开方。四人分齐国,涂十日不通矣。”公曰:“嗟,圣人之言长乎哉。吾何面目见仲父于地下。”
老圃曰:“蔽惑之于心术也,顾不怪哉。始桓公取夷吾于仇雠,而属以国事。九合诸侯,一匡天下,宜若同心共体之不如也。晚节末路,而其颠错如是。夫仲父以为狗矣,而公曾不能少悟,不能以顷而去也。呜呼,抚四封之境,位于人上,而乃与群啀啀者朝夕以从事。其于危邦杀身也,直立而须之尔。蔽惑之于心术也,顾不怪哉?”
戴逵作《闲游赞》既曰:“岩岭高则云霞之气鲜,林薮深则萧瑟之音朗。其可以藻元莹素,庇其皓然者矣。”又曰:“凡物莫不以适为得,以足为至。彼闲游者,奚往而不适,奚待而不足?”又曰:“奇趣难均,元契罕遇,终古孤栖于一岩,独玩于一流。苟有情而未忘,有感而无对,则辍斤寝弦之叹,因已幽结于中林,骤感于遐心。”
老圃曰:“异哉安道,未始知游者也?夫宇宙上下、今古来往,总总众念,管乎是矣。又奚为恫虚而畏独,又奚为矜羡而聘合?古之至游者,不出于户牖之间,而高览于八纮之外;内视反听于几席之上,而万有不同之态度,皆无以逃其察。和光混融,大同而为一。孰恃而比承?孰取而藻莹?未忘之情,付以理遣,而无对之感,寄诸忘言者矣。异哉安道,未始知游者也。”
《元道经》云:“万性之中,至灵者人,与天地同生于虚无之始,因元气而结以成形。天地能安静和柔,不移于本,常守虚无,湛然不劳,得自然之道,元气不散,故能久长。人缘生想,移于本性,目妄视,耳妄听,鼻妄香矣,口妄言味,身妄作役,意妄思虑,是以六贼交攘,元气消散而寿命不永。”
老圃曰:“其然岂其然乎?夫人之与天地,俱空中之一物耳。一昼一夜,圜周之度,其间不容息。然则天地奚为而安静?坌盈消减,震曜动薄,其为力亦可以言劲矣。然则天地奚为而和柔?彼日月雷风水火山泽之森乎两间也,与人之所谓耳目口鼻身意,则一而已矣。天地失其行,元气有伏有逆,则为燥湿缪戾之变;人失其准,元气有壮有衰,则为偏俱疢毒之疾。真与妄对,祥与眚反。天地果无以异于吾人也。大丈夫志气挺特,固当立远大之见,窥造物者之所以物物,而不当物于物,以横生欣耻也。夫蛩蛩之谋,止于善草;周周之计,利在衔翼。穴深寻焉,则臂不能探矣。吾惧人之疑于是说也,聊复援笔,庶几解颐。”
《虞书》曰:“击石拊石,百兽率舞。”又曰:“箫韶九成,凤凰来仪。”又曰:“舞干羽于两阶,七旬有苖格。”夫百兽非一类之种也,凤鸟不时有之物也。编作于列,比竹奏于庭,飞走上下,如应契劵。彼苖民之顽也,攻之以兵而不譓矣。秉朱执翳,近在阶庑之下。而江湖数千里之外,报以七旬之速,是亦有说矣乎?
老圃曰:“然则所谓心术之化也大。心术之化,不待使令号召也,而其答如响。《书》曰:‘光被四表。’又曰:‘格于上下。’夫尧舜氏所乘者神光也。神之所摄,光之所烛燎。虽四表上下,无不和来。然则非一类之百兽,不时有之凤鸟与。夫顽不即工之有苖,动荡鼓舞,不知其所以然而然者也。故曰:‘惟神也,不疾而速,不行而至。’”
客有吹籁见越王者,上下宫商和而王不喜。或奏野音焉,王大说。
老圃曰:“人之所以相动者心精也,心精之所接,虽粗而受;其所不接,虽精勿留。噫嘻,天下未始有真好恶者也。则夫持其绝伎以幸人之必察,难矣夫。”
昔蒲且子善弋者也。詹何闻而说之,从受其术,而以钓闻于楚国。近吴道元亦师张颠笔法,而世传其画,以为卓绝。
老圃曰:“古之善学者,不师其同而师其所以同。同者,迹也;所以同者,心也。故骐骥以善走绝其群矣,今马之能走者,岂必随其余步哉?顾所以灭景追风者,有不在是故也。彼学弋而得钓,临书而善画,特转移之顷尔。古之善学者,盖又有为方而不以矩,为圆而不以规,及其又进于此,则注其想、动其神,千变万化其迹。旁歧诘曲,不可以为方,卒其所以师焉。丙丙如丹。夫是之谓善学。乃如吮毫而勘笔画之丰省,蹲矶以辨竿线之浮沉,詹吴且不为,而况不为詹吴者乎?故禹行而舜趋,子张氏之贱儒也。”
青邱生喜驰骛,其意焦焉,惟恐其不及也。中年而感内热之病,消中烦燥。百方以营之,而不能良也。往见北宫蒙而告惫焉。北宫子曰:“子知夫重之与轻乎?如手揣权衡而玺印涂也,诚能以其所重而加其所轻,子之疾虽不营,犹可为也。”青邱生归而自失,悉捐其故所有者,而淫思于北宫子之言,疾则少闲。
老圃曰:“有是哉。夫捐随侯之珠以邀千仞之爵,人莫不怪且笑焉,为其所用者重,所求者轻也。然则生之于己也,又岂直一随侯之重者耶?青邱生亦弗思之甚者。”
旧说磐古氏之死也,头为五岳,目为日月,脂膏为江海,毛发为草木。又云头为东岳,腹为中岳,左臂为南岳,右臂为北岳,足为西岳。又云泣为江河,气为风,声为雷,目瞳为电。又云喜则为晴,怒则为阴。
老圃曰:“信斯言也,则是磐古氏未死以前,未有海岳江河草木于下也,未有日月风云雷电于上也,未有晦明阴晴于中也。然则磐古氏何所运其想而生?何所植其足而立?何所注其耳目而为视听?何所取其甲子而为春秋?为说如此,是谓大有茫洋而不近事之情。无以,则假为之词,犹之可也。其意若曰:‘磐古氏,天地万物之祖始也。覆帱袥袒广大。虽不可以为量,要其大形,实无以异于一人之身。岳海之辽绝,亦尻背之间尔。’故曰:‘无以则假为之辞,犹之可也。’”
文人不原事情,多承用寓言以为实。如曰:“尧之时,十日并出,石烂山焦。尧不胜其毒,使羿彀弓矢而射之。落其九而所存者一,今之日是也。”
老圃曰:“是何言之悖也如是。夫水火之精,上见于天,日月是也。其分为昼夜,其象为坎离,其义为阴阳。尧日有十,月当有几?就令十日并出,羿乃诸侯耳,安得射而落之?是何言之悖也如是。尝闻尧有十瑞:曰刍化为禾也,曰神羊触佞也,曰屈轶指邪也,曰景星见于天也,曰醴液发于地也,曰甘露零于野也,曰凤凰止于庭也,曰神龙游于沼也,曰萐莆生于厨也,曰历草立于阶也。太古鸿荒,未有名数,三坟河图之书,以草木换易记其时。及黄帝氏迎日推策,大挠作为甲子,于是始有纪年之次。自甲至癸,为日之数十。蓂荚之未生也,十日之义俱晦而藏;既有蓂荚,则有晦有朔,有晦朔,则十日之义俱出而显。为其有晦也而不乱故也。十日并出,其义如此。”
商陵牧子,娶妻五年而无子,父兄将为之改娶。其妻闻之,中夕倚户而悲。牧子怆然而叹,乃援琴而为《别鹤》之操。其词曰:“将乖比翼兮隔天端,山川悠远兮路漫漫,揽衣不寝兮日忘餐。”
老圃曰:“古者娶而无子,大义当出。虽然人之所以为人者,由其情隐于中故也。夫五年之聚,匡床是同,一旦而以为胡越,宁不慨然。潘安仁初丧其偶,作为哀永逝之词,而赋悼亡之歌。夏侯湛见而叹曰:‘是文生于情欤,将情生于文欤!’览之喟然,令人增伉俪之重。由是以考商陵牧子之撰,其亦可以厚人伦者矣。”
大禹时天雨稻,故古诗云:“安得天雨稻,饲我天下民。”吴桓王时,金陵雨五谷,贫民家则有,富室则不及。
老圃曰:“天理冥漠,常恐不与人相响答。寿跖而夭颜,知命者不敢怨。夫雨谷非天之常也。损有余,补不足,凡皆若金陵之事,则物无失职矣。孔子有言曰:‘君子周急不继富’,训天之明故也,后之宰世之匠,庸讵而忽诸。”
凡珠龙所吐者名龙珠,蛇所吐者名蛇珠。越人谚云:“千亩木奴,不如龙珠。蛇珠千枚,不及玫瑰。”
老圃曰:“夫物皆有本性,由其所出不同,故贵贱悬别。乃若蛇之所吐,其精荧荧,必有遗肖者矣。名之曰木奴,其贱如隶,虽数弥千,多亦奚益?越俗诚陋,固知其不敢以望龙珠也。呜乎,周人以鼠璞为珍,宋人谓燕石为宝,曾谓周宋,而越人之不如。”
风俗相传,腊日磔鸡,立春日磔狗。太史丞邓平说,腊者所以迎刑送德也。大寒至,常恐阴胜阳,故以戌日腊,戌者土气也,用其日杀鸡以谢德。雄著门,雌著户,以和阴阳,调寒暑,节风雨也。《月令》:“九门磔禳,以毕春气。”盖天子十二门,东方三门,生气所出入,不欲以死物厌之,故独磔于九门。犬者金畜,禳者却也,抑金使不害春之生,令万物遂成其性,火当受而长之,故曰“以毕春气”。
老圃曰:“异哉。吾尝学洪范五行之说,夫万物之变也缘于气,其化也因于形。生而复死,死而复生,谓之变。自幼而壮,壮而老,谓之化。木阳之生也,其色青,其声也角,角之为言动也。火阳之成也,其色赤,其声也徵,徵之为言止也。金阴之收也,其色白,其声也商,商之为言强也。水阴之藏也,其色黑,其声也羽,羽之为言舒也。土王四季,其色黄,其声也宫,宫之为言容也。明天子在上,贤宰相理物,使群有司、百执事之人分职而效命,庶绩无不得其宜。则五物以时叙,寒暑不忒,愆伏不作,万物各由其道,阴阳各得其理,性命极其高大。顾不此之求,而磔禳以弭变,掸人之所当事者,而移责于鸡犬,彼物之微且贱者,死何有于掸。吾独以为不训于洪范之所以言,为之太息。”
贞观三年,王珪为侍中。文皇帝以太常少卿祖孝孙教宫人声乐不称旨,切责之。珪与温彦博进曰:“孝孙雅士,陛下忽以教女乐责之,臣恐天下怪愕。”上怒曰:“卿等皆我腹心,奈何附下罔上,反为孝孙游谈也?”彦博皇恐,顿首谢。珪独不拜,徐曰:“臣本事前宫,罪已当死。陛下矜恕性命,不以臣为不肖,而置之枢近,责臣以忠直。今所言实无私意,陛下忽疑臣,是陛下负臣,臣决不负陛下。”上默然而起。翌日,谓房玄龄曰:“自古帝王能纳谏者固难。周武圣人,尚不用夷齐之谏;宣王贤主,杜伯乃以无罪死。朕每夙夜以古为鉴,昨责珪等,今犹惭悔。公可为敕,勿以此事遂不进直言。”
老圃曰:“臣观文皇帝天姿聪明,从谏如流,直千载而一遇希阔,不可逢值之真主也。其言反覆惩艾,直使人涕下而不知禁。大丈夫逢人主如此,顾不能明目张胆,出胸中劲正之气,以报万一,真无足观者。彦博碌碌,如辕轭底穿鼻犊尔,一被顿抑,则贴妥从服之不暇。当尔之时,微王侍中挺挺不少屈,上意未必回也。如孝孙者,身为雅士而甘心以艺授宫禁,虽杀之何足道。第诤臣角折而言沮,岂不使人丧气。吁!君臣相遇,以修大功,堂堂不拔之基,流羡于无穷,厥有由哉。诗不云乎:“念兹皇祖。”臣观今日之势,固宜以皇祖为戒也。”
元魏宗室子直封真定公,鹿悆为国中尉,每劝子直必厉以忠廉之节。尝谓子直赋诗二章,其一云:“峄山万丈树,雕镂作琴瑟,由此材高远,弦响蔼中律。”其一云:“援琴起何调?《幽兰》与《白雪》。丝管韵未成,莫使弦响绝。”子直由是感悟,卒为贤公子。
老圃曰:“鹿子之诗,文义博约,真风人之作也。岂惟子直,后之好修之士,取而玩诸,必有以动荡其善心者矣。尝怪趾麟之公子,皆信厚如麟趾之时。夫侈足以灭性,靡足以毁则。凡为公子者,实有焉。今一为善言所诱掖,乃能改节以自整饬,由是以考麟趾之公子,亦必有所自者矣。吁,鹿子可作,吾愿纳交于其门。”
《周官·保章氏》志日月星辰之变动,及九州之域,各有分星。凡五云之物,十有二风,皆谨书之。眡祲记十辉之妖祥,占梦掌六梦之吉凶。舍萌于四方,以赠恶梦,令始难驱疫。
老圃曰:“天地之与人也,皆空中有形气之物尔。故其精气上下,流通摄授,莫不圆融而为一,莫不出入于五物之间。有挥散而见于形象者,凡耳目之所接、梦觉之所见,如环无端,如旦昼之次,昧者曾不之知也。圣人者,智足以探几物之先,而逆知其所以然。然且为舍萌赠梦之法,始难驱疫之官,妖祥变动,惧而不敢懈也。吉凶与民同患,于是乎在。”
坡东黄仲秉问事心养生之术于老圃。
老圃曰:“心奚足事,生奚足养。夫因虚而运想,想成则以虚而为实,实不可以为常也,复且向于虚矣。昨之所谓实,若一聚之烟也。从无而有形,形立则以无而为有,有亦不可以为常也,复且向于无矣。昨之所谓有者,一窖之尘也。故曰‘心奚足事,生奚足养。’且烟之起止,尘之嚣寂,风定气除,了复何在。子试尝观所谓灰矣乎,五木之火,皆托传于木,焱焰既合,五者如一。火木之极,然后积而成灰。木转而火,火转而灰,灰之所藏者深矣。生之谓性,性之动者之谓情。性本元也,而不必其有定者焉,是水中之波也;情之有所转也,而不必其有转者焉,是沙中之金也。沙中之金,由粗以聚,聚则极而为沈,其沈也重;水中之波,由湛而扬,扬则极而为浮,其浮也轻。积轻者所以幻虚也,积重者所以幻有也。呜乎,吾所闻于师者,止是矣。心奚足事,生奚足养,子亦当择焉于吾言者矣。”
太古之时,精祲未分,善恶之类,力敌则战,吞噬搏格,无有已时。上帝凭怒,实生圣人,以为君长;复为之正阴阳之气,以分别处之,使无相夺伦,然后稍奠厥居。然尚有五方毒龙猰貐虫蛇之伦,吮牙伏爪,杂处于覆帱之间。上帝有命:凡生物抱理之不直者,乃得日取以供血食。日月既久,贪饕无制,凭其凶威,淫及善类。二帝三王之世,圣人有忧焉,始立官师,设厉禁,正的砺镞,戈矛刀锯,削格罗落,无所不用,以与之从事。会上帝亦自恶其虐害,剿厥族孕。惟獬豸一种,不侵暴而易制畜,又其天性雅嫉邪佞,一接其目,则必蹶之以角,糜溃肾肠,尽食之然后快。故尧独育其种,使司邦直。及舜以在位举十六相、去四凶成大功二十。于是正人志得,隐党自消,朝廷中外,清明如洗。獬豸不得其所以食,其族类咸以馁死,自此触邪之兽绝迹矣。
老圃曰:“二汉以来,不常治也,不常清明也。当其否闭之世,群小人曹立朋居,巧挤善良。外如韦柔戚施,不足畏忌,而中实憯毒,过于镆铘。一话一言之不酬,往往杀人而倾邦。意者触邪绝迹,彼略无所禁,则求其不肆,不可得也。呜呼,曾谓尧舜氏仁民而爱,其泽仅及当年,而顾起来患后害,乃如是之酷。曾谓上帝尊严,高目而下耳。独邑邑悯怜于鸿荒之初,而顾末代纷纠,则暝昧眇邈,如不听闻。岂其世数下迁,民德浇伪,业果所招,遂不可禁制者邪。不然,则回视五方毒龙猰貐虫蛇之伦,吾以其为犹甘棠,而况于獬豸之种耶。”
《周官》:“蝈氏掌去蛙黾,焚牡菊,以灰洒之则死。”①
①此句原作“蝈氏掌去蛙黾鸣出,焚牡鞠,以灰洒之则死。”据《周礼》原文校改。——恶人谷珠楼哈哈儿
老圃曰:“呜呼,圣人之于民也,甚爱惜之,而谨去其害,如是之详也。于是耳目之接,氛垢叫嚣,其为害也薄矣。夫蛙黾鸣虫,自以其气作之耳,盖无意于乱人之听也。然且斩艾之,屏斥之,曰必其绝类乃止。呜呼,圣人之于民也,甚爱惜之,而谨去其害,如是之详也。”
世有常言曰:“一作一止,知人表里。”故诸葛孔明入五原,军既退,司马宣王按行其营垒处,叹曰:“真天下奇才也。”
老圃曰:“操作举动,出于心术,而指挥顾盼之间,乃与事接,人果不难于识知也。世之昧者,元黄到眼而不能主其色,轻重在手而不能分其权。卒焉而使遇天下之奇才,乌能察其仿佛也?是以唯司马仲达乃能与孔明并,而为坚敌,其有以夫。”
齐景公病水十数日矣,夜梦与二日斗而不胜。晏子朝,公曰:“吾梦如是,其死矣乎?”晏子对曰:“请召占梦者。”立于公之门,以车迎占人。占人至,晏子告以故,使对公曰:“病者,阴也;日者,阳也。一阴不胜二阳,公病将瘳。”居三日,公病大愈,召占人而将赐之,占人曰:“非臣之功也,晏子实教臣。”公将赐晏子,晏子曰:“使占人以臣之言对,故有益也;臣身言之,则不信矣。”
老圃曰:“夫言有道。得其道则听者信,疑者决;失其道则听者悖,疑者葸。晏子可谓知言之所从矣。世之占人,倚其书以征灾祥,智之劣于晏子者,岂可以为数量。”
宋向戌欲为弥兵之盟,子罕曰:“天生五材,民并用之,废一不可,谁能去兵?兵之设久矣,所以威不轨,昭文德。圣人以兴,乱人以废。子求废之,不亦诬乎?”韩子曰:“兵,民之残也,财用之蠹也,小国之大灾也。将或弭之,谁曰不可?必将许之。”
老圃曰:“然子罕之言,不为无理也。兵者,圣人之所不废也。有天下,聚人群,如之何而废兵?自隋失其德,真人受命,东略西抚,以至大同者,兵之功也。愚尝略计大功之后,户口耗半,生理夭阏,墟落莽莽,欲无人声。以是而观,合左师、韩宣子仁人也哉。九原可作,吾宁与归。”
田狩之事,削格罝罘之具,机缴弓矢之器,鹰狗搏噬之用,所以命获者也。望其中有委蛇而不能动者,所建之旃也。旃无预与获事,而凡所以命获者,皆取进止焉。毙禽而献功,率效之于其下。
老圃曰:“旃之所以为旃,以无为而集事。其有以似夫吾君子也。群工百有司之伎能,吾君子或不能为也,而能为之主。然则上之于下,其分劳役也久矣。故吾君子之所以柄以计者,不可以不察此也。”
宋景公使弓工作弓,九年而成。复于公曰:“臣之精力弱矣。”公登箕山而射,矢逾西霜之山,集于鼓城之东,余力逸选,饮羽于石梁。
老圃曰:“弓工以死成其艺。景公用不能遗其所长,是以其传于世者为足道也。呜呼!士有修理乱之方,出入于皇王之际,心殚志竭以死守其术,故不如遇景公者,肯捐晷刻之暇力,试尝于钧弦注矢之间,则将弓与人,皆湮没而无闻,饮羽石梁,何从而发其劲也。悲夫!”